【原创】兵临城下
·原创 架空和风背景
·感谢亲友客串
【0】
这里并非太平盛世。
曾经的国家现已分裂为数十座城，各城间不断发生着冲突与战争，力争成为最后的胜者，城主方能从裁定者处获取一统天下的圣物。
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此为天理。
何其乱世。
【1】
黎明时分，我在城门口拦下了雅子。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终是从车辇中走了下来，让两侧的护卫先行避退。
“我意已决，风姬。”她轻抚着腕处的玉镯，卸下腕甲的皮肤上遍布深浅不一的伤痕，苍白的面色诉说着这些年来的劳苦，“鸦与我势不两立，你不必再劝了。”
“出羽需要你。”我轻皱了眉头，恳切地不愿放弃，“这座城若缺了你这个将军，我无法想象它在下一次混战中如何幸存。”
“也只有你这样想了，”她苦笑，“我与鸦的不合不是一两日之事，此次政见上的矛盾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我们之间沉默了一小会儿。
“...或许我得感谢是雨姬而不是鸦执掌出羽，否则我想我不会活着走出这扇门。”
雅子看向已近在咫尺的城门，正上方镂着出羽城纹。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返回车辇，从已收拾好的行装中找出一把短剑交给我，剑柄上亦雕刻着相同的纹样。
“以后就交给你们了。”她再次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踏上车辇，招呼侍从起程。我注视着城门缓缓放下，雅子与她的车队从那漆黑的门洞中离开，在视野中逐渐化为一个小点。
太阳正要从地平线上跃升，我闭上眼睛。
【2】
出羽城是一座弱小的城池。
前任城主亡于与他城的战争后，由雨姬接任了城主之位，加以雅子、鸦与我为首等人辅佐，顺利使出羽度过了大大小小的战役，在各城间的生死斗争中存活至今。
换句话说，作为为城主效力的臣下们，我们光是连保证它不被吞并、覆灭或夷为平地，已经竭尽了全力，根本不敢想入侵他城之事。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与我们相当的绝大多数小城已然成为其他大城的囊中之物，出羽能在风雨动荡中——尤其是去年末时爆发的大型混战，几乎所有的城池都参与了那场战争——苟延残喘，实在不易。
我原以为在大战过后，出羽能赢得短暂的喘息机会，让民众与军士都得以休养生息，万没想到内斗来的如此之快，以至前首席将军雅子请辞离去，军心动荡。
“雅子离去，梶也因此事暂避下川——虽说下川与我们交好，可终归是别人的城。”我觐见了城主雨姬，向她道出我的顾虑，“如今这局势可不乐观，下一次大战随时可能开打。没了雅子，谁来接替这将军之位？梶也并非能随时回来为我们所用。”
“风姬，我的身体已不如从前了。”她端起面前的清茶，浅啜一口。年过半百的她曾一次次将出羽从生死边缘挽救回来，可岁月总是要收取代价的。
“我召见了鸦，督促他进行了反省。他那性子是双刃剑，战时是我方的利刃，和时也会刮伤自己人。”
“出羽的实权已落入你二人手中，我也该退居幕后了。”
“外政我尚能应付，”我蹙眉，并不能全然放下心，“内政若全权交付鸦，我......”
“白羽会帮着一起打点的。”雨姬打断了我的顾虑，叹道，“我不会一直守着这座城，你们必须学会如何接过我的位置。”
“下月我将赴下川城，与其他城主一道成为人质，作为东六城的和平结盟担保。”
“到那时，出羽就全靠你们了。”
她放下瓷盏，天开始下起雨来。
【3】
雅子、白羽、赤茶、源戈与梶，是出羽的五大将首。在之前的战役中，一直是雅子出任首席将军，白羽与梶担任军师，部署前线的战斗。而我专职情报与外交，鸦辅佐雨姬处理内政，出羽好歹是跌跌撞撞地残存了下来。
如今雅子离去，梶的暂避实为半隐退，白羽因伤不能再上战场，赤茶与源戈并不善于政务，出羽突然陷入了极度缺乏人才的时候。
......而且是在大战前夕的节骨眼。
我坐在城主府的偏殿内一遍遍看着各方传来的情报，不时询问侍卫是否有能人引荐，答案皆是否定的。
这座偏殿在雨姬接过出羽的执掌权后便开放给我们七人，大家随时可来此办公论政。曾经热闹的大殿中如今只余我一人，着实有些冷清。
“风姬，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我正慨叹着这里没了生气，鸦的声音自殿外响起，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还有些青涩，不过应是个可用之才，我识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此人名叫北条，”鸦指了指那年轻人，“长于言谈，我想你应该用的上。”
“哦？事务繁忙的鸦大人居然有空给我引荐新人，风姬可真是担当不起。”我揶揄道，“都说常人心性难改，鸦大人看来不是这一般人呢。”
“...雅子的事，我有在反思。”他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即使提起那个名字依旧冷了声线，但到底是说出了口，或许这场闹得纷纷扬扬的内讧也真的让他吃足了教训，学会去改变自己性情中那些带刺的部分。
“白羽还在等我商讨要事，先走了。”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身离开了偏殿。
“那么，北条是吧。”我看向立于殿中的青年，“下半月我要出使下弦，那时你随我一道罢。”
“不胜感激。”他略有些激动地应诺了，许是终于等到了一展宏图的机会。
“不过，在此之前，你且帮我招揽人才。”我淡笑着下达任务，也算是对他的考验，“这出羽可缺人得紧呢。”
【4】
说是考验，其实也是给自己放个假。趁着北条焦头烂额地寻觅人才之时，我回了趟家，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
是的，我并不是出羽城人，我也不属于任何一城，我的身份特殊到可以独立在这无尽的战争之外，只是因个人的原因才会选择帮助出羽——但也仅限于政务，我不得上战场。
前日我收到了少时好友的求助，其家传的宝刀遗失，对于作为浪人的她而言几乎是失去了生命。我略一思索决定帮她一把，算是卖个人情，日后遂能劝其加入出羽。
“你的刀在这里。”约她出来见面后，我递过去一封密信，其中装着那窃贼的据点地图与亲友名单。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出云大人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出羽风姬，这情报网可真够快的。”九目出云很自然地接了我的调侃。作为多年老友，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繁杂礼数，“你还不打算回来么？出羽当真那么有趣？”
“有趣倒谈不上，不过自己一时兴起拉扯起来的城，还是不想看着它覆灭。”我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来出羽么？我打赌你会喜欢上那里的。”
“我可以考虑考虑。”她半眯了眼，将信收入袖中，转移开了话题。
我并没有在家呆多长的时间，鸦已经一天三次急笺催我回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我以即将出使下弦为由大大方方地全数扔给了他，未来城主理应打磨打磨。
倒是北条给了我不少惊喜，按照我的宣传方针，他有条不紊地派发了下去，还真从人口并不密集的出羽城里挖来了几根擅长行军作战的凤毛麟角，由我直接引荐给了赤茶和源戈。
但愿不是杯水车薪。
与下弦的约定日期已至，我带着北条出使下弦城。同为不太强大的城池之一，雨姬给我的任务是尽量促成两城之间的合作——毕竟多一个由利益联系的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下弦城主亲自出面迎接我们，也是给足了面子，估计对方也是抱着想要合作的心态，才会摆出如此诚恳的态度。
只是当侍从引着我走进下弦城主府大殿时，立于城主身侧的近身护卫着实有些眼熟。
——九目出云。
我立时想起她丢的刀，情报显示，那小贼便是下弦人。而她也看到了我，只握紧了腰间的宝刀，并未有什么额外的表情。
哎呀，被摆了一道呢。我如是想着，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来。
“出羽风姬，参见下弦城主。”
【5】
战争的号角吹响了。
这次混战是由最为强大的几座城中的早汀城与隐岐城作为争端的开始，战火开始肆意蔓延。
出羽非常聪明地选择了中立，除非是不得不打的战役，我们绝不会主动发起挑衅。
所以当隐岐的合作密件交到我手上时，我的对面正坐着笑吟吟喝茶的早汀外使——柊。
“好久不见了，风姬。”柊很自在地靠在软凳上，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各城的外使，不如说是互为对方情报网的组成部分。
“隐岐在找我谈合作，”我摇了摇手中的密信，并没有拆开它的打算，“强大的隐岐向来不屑与任何城结盟，怎么偏偏选中了我们东六城？”
不仅是我，东六城的外政负责人都收到了来自隐岐的密件，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啊啦，隐岐的那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柊咯咯笑了起来，“什么结盟后倒打一耙啦，暗改条约啦，各种臭名昭著的事都有他们。不仅与我们早汀关系恶劣，隔壁飞野、柿见都唯恐避之不及呢。”
“呐，风姬，不如出羽和早汀合作吧？”她弯着眼向我抛出橄榄枝，甜蜜的声线如蛇般狠毒而美丽，“如果有早汀的庇护，几乎没有城敢对你们出手。”
隐岐的心思我很清楚，不过是怕东六城骚扰他们和早汀的决战而已。实力悬殊的谈判不过是一张废纸，不论隐岐，还是早汀。
“我决定——”我刻意放慢了语速，在柊期待与深邃的目光中悠悠开口。
“按兵不动。”
【6】
“隐岐、早汀的决战已波及我城边境，这一战恐怕还是得打。”
我刚回到城内，便听闻本在下川软禁着当人质的雨姬竟然回来了，且迅速召了我前去。鸦和白羽等人早已到场，都在等我开作战会议。
“若是不管，他们只会愈发肆无忌惮；若是反击，则相当于同时对两城宣战。”白羽分析道，“我们被他们选做第一个开刀的了。”
“梶已启程回城，预计两日后到达。”鸦在一旁补充，“现在的问题，是打，还是不打？若是打，首席将军的位置至今还是空着的。”
“梶都被叫回来了，岂有不打的道理。”我摊了摊手，“别看我，谈判是不可能的了。”
“白羽，你说说你觉得最合适的人吧。”雨姬阖上眼，有些倦怠地叹息，她比谁都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出羽再一次来到生死抉择的边缘。
“......赤茶，你来做首席将军可好？”白羽环视一圈后，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赤茶身上。在军队中，只有他有着不输雅子的号召力。
“这样能将源戈解放出来，继续做他的“不灭之刃”；内政全部交由风姬管理，鸦和梶都来协助你。”
“......在所不辞。”并不喜言谈的赤茶点了点头，握紧了拳。
我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大战。作为首席将军的雅子永远是那个浑身浴血冲在敌阵最前方的人，纵为女性也将那些热血方刚的士兵们管的服服帖帖；源戈一直是我们的福将，由他带领的战役未尝败绩，最终获得“不灭之刃”的尊称；梶和赤茶的个人能力极其出众，总能在瓶颈时刻给予突破；而军师白羽亲自坐阵，运筹帷幄间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我和鸦辅佐雨姬在后方管理调控，各方运转从未出过纰漏。
也正是靠着这滴水不漏的运作模式，出羽才在风波中活了下来。而如今，我却隐隐有了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
“风姬大人？”
北条的呼唤拉回了我的神识，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走神了。作战会议已经结束，我们正走在回办公偏殿的路上。
“抱歉，刚刚走神了。”我微偏了头致歉，“你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风姬大人是已经预测到隐岐和早汀会逼迫我们开战，所以才拒绝早汀的合作要求的吗？”年轻人在洞察时局方面还缺乏经验，不过勤学好问这一点深得我心。
“别看我和早汀柊那个样子，出羽于早汀而言连路边的一棵野草都不算，隐岐亦然。”我摇了摇头，“弱城无外交。谈判双方首先要有对等的实力，才能坐在谈判桌对面。”
“我明白了。”北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起了第二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恕我冒昧，风姬大人为何不参与战场呢？——我意思是，连军政都完全不过问。”
外人看起来或许会非常奇怪，可能没有哪座城的外政负责人真真切切只管外交，只手不问战事，这可是战争年代，谁也脱不了干系。
但我却是不得不避开这一点。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姓氏。”回到偏殿，我自书架的小格子内翻出刻有我家纹的玉佩，将内侧展示给他看。
“我的夫君，是裁定者。”
【7】
要说唯一能以第三方身份作壁上观这混战的，恐怕就只有裁定者一方了。
身为裁定者之妻，外界更希望我好好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培养下一任裁定者。只是我向来不是耐得住无聊的性子，与家中一合计后，我来到了曾在我夫君成功上任裁定者路上出了大力的出羽。
那时的出羽可不比今日这般破败凋零，好歹也是几座大城之一，可惜在前几任城主手中慢慢衰落了。为了报答出羽曾经的出手相助，我自荐上门助出羽度过了最为困难的时期，当然，我的条件也很明确——因身份特殊，为了避嫌，我不会干涉一切军务相关。
正如九目出云所问的那样，我已经将这份恩情还清，出羽没有再让我留下的必要，我为何还会一直待在那里。
我也并没有太想明白这个问题。
“摄津叛变了。”在启程回到下川之前，雨姬单独见了我一面，屏退下人，低声向我透露消息，“他们接受了隐岐的合作条约，梶也因此被限制了出行。”
“......愚蠢。”我动了动嘴唇，最终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来。摄津甚至达不到出羽的体量，隐岐的表面合作只是拿他们当探路石而已，要想灭掉摄津不过是一朝一夕之事，那摄津城主怎会如此昏庸。
“东六城现在变为东五城了，”她转过身，女人的背影在夕色下显得苍老而落寞，“出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了。”
“这场战争后，无论输赢，你也该回去了，风姬。”雨姬转过头看向我，放下城主的身份，以推心置腹的好友口吻劝道，“你不能再一次次破格留在出羽了，于出羽、于裁定者而言都不是好事。”
“我明白。”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也知道我能停留在此的时间不多了。
“一直以来...谢谢了。”她最终闭眸喟叹，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车辇，回到那座软禁她的城。我曾这样目送着雅子离去，现在我在此看着雨姬回到那水深火热的精美监牢，这一战若是输了，她甚至都不能死在自己故城的土地上。
我无言地回到城内。
【8】
战况急转直下。
新加入的力量还欠缺磨合时间，内部不合以致民心凝聚力并不济上次战役。在赤茶重伤、源戈战亡后，整个出羽的氛围一下子跌到了冰点。
“城中有一名为藤原的男人，趁乱起义，言当下的出羽城政权腐朽，亟需更迭。”北条向我汇报这千钧一发之势中妄图加速出羽摧枯拉朽步伐的乱党，我疲惫地站起身，揉了揉额角。
“让鸦去处理，他适合去治这种居心叵测之人。”
真正的内忧外患。
我并不知这个名叫藤原的男子究竟是何种心思，在出羽陷入举步维艰之地时兴起作乱。只是我能够给出判断，若是没了我们这批所谓腐朽老臣，刚刚新生的力量必然无法挽救正在走向灭亡的出羽。
“风姬。”
晚些时候，总算勉强安顿好大局的白羽来找到了我，他身后还跟着理应被扣留在下川的梶。
“白羽，我说过我不会过问战事。”
我知道他来找我是想干什么，当下已经没有能再顶替上去的人。
“你一手培养的北条可以承担外政之责，鸦依旧负责后方调控。正面战场上，梶和我都会协助你。”
“——你想要裁定者公开表明立场吗？”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不愿帮，是我不能够，不可以越过这条线。正如雨姬所说，当下的我退出战场才是分内之事。
“......出羽要亡了。”
缄口不言了一小会儿，白羽带着淡淡的苦涩开口。
“我明白这是强人所难，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见我不答，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会要你直接作为首席将军出面，梶会接下这个位置，但他的举动一切皆来自你的命令。”
“鸦作为城主候补并不能亲自出征，而这里唯一有权调动军队的，只剩你了。”
“...白羽，你在给我出难题。”我闭上眼，轻声应答。
“你不会愿意看到出羽破城的。”他丢出了最后的底牌。
——出羽城破，与我何干？
我本想这样回答他。身为裁定者一方，我的人身安全有着明确的保障，无论何城都不会对我贸然下手。出羽只是我一时兴起的玩物，曾经的情分我已还清，当下它的死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没有说出口。
雅子远走高飞，源戈战死沙场，雨姬为出羽献出了自己的一生，赤茶和白羽都因战留下了深及骨肉的伤，鸦为了大局收敛了心性，梶突破重重阻碍归来，而我也一直微妙地待在这城中，未曾离去。
大抵我们这群人，到底是对这城有了几分感情。或者说，为了祭奠曾经的默契，曾经携手赢来的胜利，即使当下的情境异于往昔，也要挣扎着坚持到最后一刻。
“这是最后一次，白羽。”
我走向书架背后的石墙，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那是当年雅子临走时，最后交付与我的、雕有出羽城纹的首席将军之位的象征。
我最终拿起了那柄短剑。
出羽城外，兵临城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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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应援寮的朋友们，感谢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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